餘瑤在前，吳力和周衍在後。

當然，還有個除了餘瑤誰也看不見的陳天海。

正又氣惱又著急的夏桂花看到幾人，脫口就罵：“你們是不是陰魂不散啊，怎麽又來我家來了，滾滾滾，我們陳家不歡迎你們！”

陳天海著急的上前兩步：“媽，你別說了，他們是我請來的。”

然而夏桂花根本聽不見，她見幾人不動，頓時手一掐腰，擡腳就要走過來。

吳力忍不住道：“你兒子來了！陳天海，你兒子來了！”

夏桂花腳步一頓，因為收得急，險些摔跤。然而她卻顧不得這個，忙忙扶了一邊墻壁，急切的道：“你說什麽？天海？天海來了？”

“媽！”陳天海沖上去要扶她，然而卻是直接從她身體穿過去了。

夏桂花也反應過來，越發生氣了：“你……你這騙我兒媳婦的賤男人，你胡說什麽？”

人已經死了，咋還能再回來，那都是騙人的！

吳力忙回頭看向餘瑤。

餘瑤看向夏桂花的方向：“陳天海，我已經跟你來了，你想說什麽快說吧！”

剛才的事情是一場鬧劇，那現在呢？

陳娟看著空蕩蕩的房間，問餘瑤：“餘大師，你這是？”

餘瑤道：“剛剛吳力先生過來給我送報酬，我拿過支票的時候發現了你丈夫陳天海，他正跟著吳力。他個子很高，皮膚很白，濃眉大眼，但是在鼻梁左側的位置卻有一塊小小的疤痕，陳女士，這是你丈夫吧？”

陳天海已經去世八年，陳家客廳並沒有他的照片。

而餘瑤不認識陳天海，她能說的這麽清楚，只可能是真看見了。

陳娟再次環視了一圈空蕩蕩的房間，最後視線跟著餘瑤落在夏桂花那邊：“天海？”

陳天海的眼淚就這麽下來了。

“小娟。”他說著就擡腳往陳娟走，激動的想要抱陳娟一下，然而卻直接跌了出去。

餘瑤有點看不下去了，不管之前因為夏桂花和陳秀有多不喜歡陳天海，但是看到他此刻的模樣，餘瑤還是心生不忍。她忍不住出聲勸道：“人鬼殊途，你碰不到她的。”

陳天海停下腳，就那麽緊緊挨著陳娟站著。

“我知道。”他偏頭沖餘瑤笑，“我就是想試試。”

那笑幾乎和哭也沒區別了。

“天海！天海！”夏桂花終於信了，她急匆匆朝陳娟這邊走，因覺得陳娟礙事，一把抓了陳娟就推了出去，“天海，天海你在嗎？你在嗎，我是媽，我是媽啊！你看見我了是嗎？你想說什麽，你說，媽聽著呢，媽聽著呢！”

這一回陳娟因有防備，夏桂花推她的時候她已經先一步躲開了。可陳天海匆匆上前想扶她再次扶了空，心裏還是無比的難受，他道：“媽，你怎麽能推小娟，你之前已經把她推傷了。”

餘瑤原原本本把他的話覆述，末了才問：“你之前也在屋裏？”

陳天海點頭：“是，我一直在。”

餘瑤頷首，看了眼一臉尷尬，面色看不出喜怒的夏桂花，道：“你繼續說，我幫你覆述。”

陳天海想要說什麽？

夏桂花和陳娟一樣好奇，兩人齊齊看向餘瑤。

陳秀猶豫了下，也眼巴巴看了過來。

陳天海道：“媽，讓小娟再嫁吧！我都已經死了這麽多年，小娟也吃了這麽多年苦，眼看著她都要四十了，總不能叫她臨到老都還孤零零一個人。媽，你聽我的，叫她再嫁吧！”

餘瑤將這話覆述，陳娟聽得心酸難忍，想要說點什麽，卻又說不出來。

她大概天生就不是好女人吧，這會兒聽了餘瑤轉述的話，她感動是真感動，傷心也是真傷心，可是卻沒有辦法說出她不嫁的話。當年她的確是愛陳天海的，可這麽多年過去，那愛早已在日久天長的一個人面對一切中打磨沒了。

這會兒，她的的確確愛上了別人。

夏桂花卻不信：“不可能！你撒謊，天海不會這麽說的！”

陳天海似乎在猶豫，夏桂花的聲音落了好一會，他才道：“媽，當年是我一時糊塗，我要真是為小娟好，我就不該在臨死前還那麽求她照顧你。我不應該用我的感情以及我和她的婚姻綁架她，一輩子本來就只有短短幾十年，我要是真為她好，我不應該死了還想要霸占著她。”

餘瑤把這話一覆述，夏桂花就嚇得臉色煞白，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。別人可能不知道她在怕什麽，但她卻知道，天海這是話裏有話，是在幫她隱瞞真相！

當年陳天海的確是打算叫陳娟再嫁的，甚至還厚著臉皮對夏桂花說，打算多問陳娟要點錢給她，兒子不孝，以後秀秀也要她這當奶奶的來帶了。

可夏桂花卻不肯。

她男人雖然早早就死了，但她一直能靠兒子。

現在兒子不能靠不說，她還得再養孫女，夏桂花自認沒這本事。沒有進項，家裏那點錢總有用完的一天，她又不能出去打工，養自己一個她都不安，哪裏能願意放陳娟走。

她知道兒子媳婦感情好，兒子才三十出頭就沒法繼續活下去了，心裏定然也不甘。於是她就背著陳娟一次次在陳天海跟前說，說自己男人不在了卻一直守著，這樣男人即便到地下了也能放心，媳婦不會被別人糟蹋了。一次次跟陳天海說，你年紀輕輕就沒命已經是老天爺對不起你，難不成命沒了，女人也要沒了嗎？

有她在呢！

她這個做婆婆的在，總能看著陳娟，叫她清清白白的！

夏桂花猜中了陳天海的心思。陳天海心裏的確恨老天爺不公平，他還那麽年輕，上有老下有小，夫妻恩愛家庭和睦，為什麽要讓他得治不好的病，為什麽要讓他年紀輕輕就死。當然，愛一個人感情沒有升華的時候，獨占欲是非常正常的，所以就這麽被夏桂花勸住了。

再後來，就是這麽多年陳娟又要養女兒又要養婆婆了。

要說這些年陳天海有沒有後悔，答案是肯定有的。

可後悔到讓他迫切想要改變這件事，卻只有這一次。

這一次，他眼睜睜看著陳娟被騙卻無可奈何；眼睜睜看著陳娟痛苦卻無能為力。作為旁觀者的身份，他看著親媽和親女兒把陳娟蒙在鼓裏騙得團團轉，看著她們見陳娟痛苦甚至還覺得欣喜，因為這證明她們可能就快成功了。

看著這一幕，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私和殘忍。

他和她們一樣，都只顧自己不顧陳娟，一直以來都在殘忍的對待她！

他疾步走到餘瑤身邊，懇求道：“餘大師，麻煩你再幫我轉達一下。這八年來我一直看著她們，就因為放不下我才一直沒能去轉世投胎。你跟我媽說，求她同意小娟再嫁吧，小娟就算再嫁也不會不管她們祖孫倆的。而我，只有看到她們都過得好了，我才能放心去投胎，而不是只能一直在這世上當孤魂野鬼。”

陳天海說的可憐兮兮的，餘瑤都有點被感動了，更何況夏桂花。

她雖然有各種各樣為自己好的小心思，可她對兒子的愛卻是貨真價實的。她幾乎立刻就哭著同意了：“好，好，我同意了，同意她再嫁了！”

這會兒陳娟才是被感動的最深的那個，她自然想不到陳天海是現在才有同意她改嫁的心思的，她只以為陳天海以前是沒有機會說，這次遇到了餘瑤才有了這樣的機會。想著陳天海對她那麽好，死了這麽多年都還記掛著她過得好不好，而再想著自己不過才為他守寡八年就受不了，就想另嫁，她頓時就覺得自己真不是東西了。

“餘大師，你跟天海說，你跟天海說我不……”

吳力及時抱住陳娟，打斷了她的話：“小娟，你別說話，先聽他說完。”

陳娟回頭看了眼吳力，到底沈默了。

陳天海把這一幕看在眼底，心裏哪能沒有酸楚，可他也知道他死了。就像這位餘大師說的，人鬼殊途，他不能再霸占著陳娟了。

這時陳秀卻哭著撲了上來，對著餘瑤身側就喊爸爸：“爸爸，要是我媽嫁人了你怎麽辦，你不難過不傷心嗎？還有我，我怎麽辦？她嫁人了肯定會再生一個孩子，到那時她眼裏就只有那個孩子，再沒有我了……”

陳秀的話自私無比，可因為她是孩子，卻又讓人於心不忍。

的確，孩子最怕的就是大人不理不疼，陳秀有這樣的擔憂其實也正常。

陳天海怎麽會不疼女兒呢，他眼淚唰唰掉著，卻一個勁的說：“不會！你不能這麽想你媽，你媽不是這樣的人！”

陳娟的確不是這樣的人。

雖然陳秀的猜測和行為讓她心寒，但看著女兒哭的這樣可憐巴巴，她心裏更多的卻是心疼。

她掙紮開吳力的懷抱，上前把陳秀拉進了懷裏：“不會的不會的，媽媽不會再生了，媽媽已經跟你吳叔叔商量過了。”吳力也是二婚，離異的前妻也給他生了個女兒，“你是媽媽唯一的孩子，媽媽還會像現在一樣疼你，而且你還會更多一個人疼你啊！”

陳娟這話相當於給陳秀打了定神針，她滿心的不安頓時就消失的七七八八了：“真的嗎？你還沒到四十，還可以再生的。”

吳力道：“這個年紀再生對身體傷害太大，而且叔叔已經有了一個女兒，還有一個你，不需要再要其他孩子了。”

陳秀再也不懷疑了。

是真的，媽媽不打算再要其他孩子了。

她回頭看夏桂花，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奶奶，陳娟卻搶在她之前開了口：“媽，我也不會不管你，我答應了天海照顧你的，即便我再嫁了，也一樣還會照顧你。你要是不放心，咱們家這房子，我立刻就過戶到你名下。”

陳娟不是不氣夏桂花了，可是想到陳天海，她不想氣了。

她這輩子對不起他，只盼著他放下一切，安心去投胎吧！

夏桂花臉色訕訕的，雖然還有點不甘心，但也不敢再說什麽了。兒子幫她隱瞞了一部分她的險惡心思，孫女剛剛想要說，兒媳婦剛剛也阻止了。

她還能怎麽樣呢？

她道：“過戶到秀秀名下就好。”

這還是不放心呢，陳娟也無所謂，反正秀秀是她女兒，她的東西給秀秀她一點兒不心疼。她滿口答應了下來：“好，我回頭就去咨詢，看看怎麽過戶給未成年人。”

陳天海看著這一幕，笑著最後抹了一下眼淚。

然後他朝餘瑤深深鞠躬，慢慢就身影變淡，從窗邊飛走了。

陳家窗邊放了一盆綠蘿，無風的環境下那綠蘿突然輕輕搖擺起來，陳家幾人像是有心理感應一般，齊齊看了過來。

“爸爸！”陳秀第一個喊道。

“天海！”夏桂花爬起來，往前走了兩步。

陳娟擡了擡腳，最後卻沒動。

“他放心了，走了。”餘瑤這麽說了一句，沒再停留，拉著周衍走了。

這一次兩人順利開車出了小區。

路上餘瑤沈著臉，一面因為耽誤周衍上藥不高興，一面想著剛才陳家的事兒心裏難受。雖然她是支持陳娟選擇的，可是想到陳天海最後離開的模樣，總覺得心裏有點難受。

“同情陳天海？”周衍一下就猜到了餘瑤的心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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